有關蜀
最初感受到蜀地的崢嶸大概是讀杜甫的詩句「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沈德潛以為此杜詩之最上者，大概是詩中的遠景拉動了為臣為士的近情吧。這次到了成都，纔知道賓館旁流經的點綴著搓麻品茶小鋪的就是錦江，那都江堰的魚嘴旁靜臥著的平白無奇的就是玉壘山。而這平易的俚俗和天真的自然或許纔是可親可近的蜀地的真容。
今日的成都地圖早已為興之所至的遊客提供了精美的參觀線路：「問道青城山、拜水都江堰」自不必說，有趣的是為三星堆標示的廣告詞「巨無霸文物風光綠寶石」——那碩大的展館和豐富的館藏確實讓人有面對巨型漢堡無從下口的感覺。相比之下，有如清粥小菜般的杜甫草堂便多了幾分悠然自得。猶記得王璦玲老師在草堂的後院唱著的那段遊園驚夢，陽光從葉間的空隙瀉下來，灑出斑駁的影，成都午後的暑氣恍惚了時空，將憂思和遐想都推入了杜麗娘那個奼紫嫣紅的後花園。研習營的浪漫之處正在於悄無聲息地將眾人引入了一所學術的後花園。從巫醫到唐五代墓葬上的壁畫，從州縣的案牘到為仕途奔波的明清文人，從蜀地之物到蜀中之學。既有打通學科的妙思，又有關懷地方的誠懇。漫步其中，好像追尋那個建於 760 年初春的「萬裏橋西宅」，雖然經歷了千年以來的擴建與重整，依然可以「問柳尋花到野亭」。
這種追尋的過程也因為人與人的關係變得生動和活躍起來。我們本帶著不同的經歷和預設而來，卻在這些微妙的差異中體會著認同的樂趣。同樣，地方也與我們的情思互動，呈現出超越地緣、氣候因素的，眾人樂見其成的獨特人文色彩。無論是蜀都雅韻中的半曲川劇，還是餐桌上的紅油料理，都成了談資，成了表徵，成了焦距，放大和縮小著各人對蜀地的熟悉與抗拒。歷史的發微，恐怕也是這般人與物、情與理的互動。研習營的宗旨寫道「希望藉著走進歷史現場，經由田野考察和文獻研讀，對某一地域的歷史文化有切身和更深刻的體認」，對於成都，或許，我們已經走出了第一步。我想，地方視角是一種利弊兼有的研究取徑，也是一種對待歷史的謹慎的態度。它所代表的是對故人對史事具體的、紮實的、深情的關懷。最後，這份感動還應送給籌辦「第一屆歷史文化研習營」的中研院史語所、蔣經國基金會、四川大學和宋慶齡基金會等單位，你們讓我感受到學術從來不是孤立無援的，但是卻可以在關愛中保有自由和獨立的信念。
研習營結束，我又在成都呆了兩天。本來驕陽似火的天，半夜竟飄起淋漓的小雨來——歡聚之後，總是分外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