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課綱內容


 

  第二部:制度與專科

 

單元七:明末清初傳入中國的西方解剖學(祝平一)

 

 

一、宗旨與目標

 

本講的旨在於介紹十七、八世紀傳入中國的西方解剖學。解剖學雖被認為是現代醫學的基礎,而成為醫學生必修的基礎課程,但是本講並不在討論西方解剖學是否比較正確。我們關心的是:傳教士既然不是來中國行醫,那麼他們為什麼要傳入解剖學?了解身體究竟和傳教有什麼關係?當時的中國人,又如何理解西洋的解剖學?藉著解剖學的例子,本講希望介紹西方醫學的宗教底蘊,以及歷史脈絡如何形塑醫學知識的意義和傳播。

 

 

二、教學大綱

  

1. 介紹十六、七世紀的西方解剖學與神學間的糾葛

雖然十六世紀的歐洲深陷宗教改革(Reformation)與天主教宗教改革(Catholic Reformation,或稱反宗教改革(Counter-Reformation))的宗教戰爭中,但當時不論新教或天主教的正規醫學教育仍沿襲著中世紀以來經院醫學(scholastic medicine)的傳統,大體遵循著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460-370 B.C.)、蓋倫(Claudius Galen, c. 129-210 A.D.)和亞里斯多德(Aristotle, 384-322 B.C.)以來的古典醫學和自然哲學(natural philosophy)。尤其是蓋倫「最好的醫生也必然是哲學家」的觀點,深深影響了耶穌會士的醫學教育,也使得醫學與哲學緊緊結合。

在經院哲學的矩矱下,對於人體的理解,來自實際解剖者少,經由解經者多。掌握自阿拉伯文傳譯為拉丁文的希臘醫學與自然哲學,乃在大學習醫的必備條件。又因礙於法律上的規定,當時大學中並不常進行解剖。醫生並不直接解剖屍體,他只負責講解。實際解剖由理髮師-手術師(barber-surgeon)執行。另有一名助手在旁指點屍體的部位。由於當時沒有很好的屍體保存技術,解剖必須很快完成。在這種情形下,解剖的目的不在探索人體的結構,而是用以證明以往醫學權威的可靠性。

宗教改革期間,解剖又重新為醫者所見重,當時不論是新教或天主教的解剖學,皆深深沾染著宗教氣息。因此,人體乃用以體現大主造人時的神奇意旨,使人明白人乃造物主之精心鉅構。藉由理解身體各部分的奧妙,渺小的人類膜拜、感懷著造物主的恩寵。在中世紀教會文化中,蓋倫的理論被挪用來說明上帝造人時的奇蹟。在宗教改革的脈絡中,人的身體更被用來強調信仰的重要性。新教的解剖學者視解剖為人對於死亡的沈思,不斷地提醒此生之短暫與上帝審判即將來臨。對於解剖的觀察者而言,躺在解剖台上的死屍,闡明了肉體乃靈魂在塵世暫居之所,從而要求人保持此身之潔淨,一如護維教會之聖潔一般。另一方面,天主教宗教改革時期的天主教解剖學家,深信身體只是靈魂的工具:身體各部份的功能(function),不過是靈魂機能(faculties)的顯現。經由解剖,人能理解身體各部份的功能,進而理解靈魂的作用和天主創造的奧祕。因此,十七世紀的解剖學,無法單純地僅從現代醫學的觀念來理解。當時解剖學對於身體和信仰之間關係的強調,使得解剖知識成為探討身體、靈魂與天主的接榫。當時入華傳教士有關身體的論述,便深深地浸潤這種知識的文化情境中。

 

2. 入華傳教士對醫學的分類及定位

在十六、七世紀,醫生(physician)要有大學學位,醫學和法學、神學共列為高級課程,必須先修習基礎的七藝後才能學習。但傳教士在華所傳播的解剖學卻是屬於七藝中的費西加(physica),即今所謂物理學,當時譯為格致學的一部分。其內容主要討論人的身體與靈魂的存在及其功能,是他們研索塵世變化的一部分也是格物之學的最高階的課程。當時天主教的神學極力主張應透過人的理性來認識主,透過士林哲學的分析,逐步將人領往信仰之途。

這一概念明顯顯示於《泰西人身說概》一書中。該書下卷討論記憶在腦與感覺器官,正是當時解剖學者認為最精要的部份,因為這部份的身體功能,乃是人從認識世界進而認主最主要的器官。該書上卷的所論的細筋(神經)則為認知的連繫孔道;骨與肌肉則為撐持下卷所述及的器官。如果我們只將《泰西人身說概》視為一解剖生理學的書,視其為現代醫學的源頭,我們便只能看到《泰西人身說概》中與現代醫學類似之處,而無法解釋何以這一文本中處處是上帝。例如,在解釋人為何有兩眼,兩耳,卻只有一口時謂:「人進飲食,主淡主薄,止于一焉可矣。況人之聞見不厭其多,言語則欲其寡,造物主不無意焉。」上主對人體的安排,不但顧及功能之需,也不會造出無用之物。造物主不但為人造就了各樣器官,而且對各器官的內部構造巧為安排,以達成人類致知的目的。醫學與宣教正相為用。

 

3. 身體、記憶與得救

五官構造巧妙,並受靈魂支使。靈魂有記含、明悟(intellect)、與愛欲(will)三種能力。大部分的傳教士將靈魂三能中最重要的愛欲之能置於心,將總知之能置於腦;但也有人進一步主張三能都在心。但不論三能在心或在腦,都只是靈魂的工具,而且幾乎沒有傳教士會否認腦有接受外界刺激、儲存物像、靈像(事物的形式)並連接知覺,進行推理,和記憶之能。有趣的是,傳教士卻被中國人認為是「腦主說」的宣揚者。這或許是出於歷史的偶然,因為利瑪竇為了取悅中國士人所寫的《記法》,主張記憶在腦。其後艾儒略在《性學觕述》中還提出了改善記憶的方法與方藥。

身體感官雖是人類接觸外界,形成知識的基礎,但身體甚易陷於外界的五光十色,迷失了人得救之目標。靈魂雖有所向,卻必須依於肉體,因而使得靈魂有迷失的可能。在人生短短數十年歷程中,靈與肉之戰,無時不在。雖然天主教認為人之肉身如塵如土,但上主所賜予人的記含則是人類靈魂的先導者,由記含而使明悟、愛欲發生功能。

自希臘時期,西方便有訓練記憶的記憶法,記法到了中世紀更成為重要的宗教訓練。耶穌會士的創立者羅耀拉(Ignatius Loyola, 1491-1556)也非常強調記憶在靈修上的重要。在羅耀拉所著的《神操》(Spiritual Exercises)中,不論在心中想像《聖經》中某一具體的場景,或是回憶教史與記頌祈禱文,由此開始省察自己的良知,記憶都是神靈修練的前提。記含在悔罪的過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悔罪得救的過有如「對帳」,人將自己的行為,對照十誡、居址、行事、人物、言行,並由其中勾起自己以往所犯之罪,記得以往所犯過失的種種細節,而且還得記誦十誡的內容,或是像《悔罪經》一類的文本。

 

4. 王宏翰的中西醫會通

雖然當時所傳入的解剖知識和宣教有關,但一般的中國士人,卻不見得能完全接收傳教士所攜帶的訊息。如利瑪竇寫了《西國記法》,但這卻是因為當時士人習得記憶之術,以為科舉之資。還有一些士人甚至拿西人記憶在腦之說,以為反教的藉口。

清初有位名為王宏翰的天主教醫者,卻試圖綜合中、西醫兩種不同的醫學傳統。他的《醫學原始》一書將將傳統醫學以氣、血、經脈為主的人體建構,植入天學論人靈魂、感官與身體結構的框架,以賦予醫學更高的價值。將傳統醫學從療病的技術層次,提升到論人成形、感受外界與人性本原的哲學層次,將儒學與傳統醫學收編於天學的框架內。

有趣的是,王氏雖然使用了四行、四液等當時西方醫學的概念,也試圖打破傳統醫學所用的五行系統,但王宏翰所形成的新概念卻不曾用在實際診療上。從王氏的醫案中可以看出,他看病時所使用的各種資源,從概念到醫方,莫不來自傳統醫學。從《醫學原始》一書的進程亦可看出,王氏在書的起頭,借自天學之處頗多。但當該書越往實際的醫療層次上發展時,王氏借自傳統醫學之處也就越多,甚至必須全盤回到傳統醫學上。因為王氏所接觸的西方醫學有限,雖然這為王氏提供了一種以天主教為框架的身體觀,卻無法建立身體和診治間的關係,而難以施用。

 

 

三、問題與討論

 

1. 如果一位十七世紀的中國士人向耶穌會士請教醫學,你認為耶穌會士會如何回答?為什麼?如果康熙皇帝向耶穌會是請教醫學?你認為耶穌會士會如何回答?為什麼?

2. 請和李尚仁老師的「傳教醫療」比較,如果你身為耶穌會士,會想以醫療傳教嗎﹖請說明理由。

3. 假設你是以為耶穌會士,如果有中國教友請你治病,請問你會怎麼做?為什麼?

4. 你認為耶穌會士說傳入中國的解剖學,是否能夠和當時的中醫結合?請說明理由。

 

 


 

四、參考讀物

 

1. 基本閱讀

 

祝平一,〈身體、靈魂與天主:明末清初西學中的人體知識〉《新史學》7.2 (1996): 47-98.

 

祝平一,1999 〈通貫天學、醫學與儒學:王宏翰與明清之際中西醫學的交會〉《史語所集刊》70.1 (1999): 165-201.

 

2. 進階閱讀

 

鄧玉函,《泰西人身說概》收入:《法國國家圖書館明清天主教文獻》(臺北:臺北利氏學社,2009),第4冊。

 

艾儒略,《性學觕述》收入:葉農編,《艾儒略漢文著述全集》(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 ,上冊。

 

范行準,《明季西洋傳入之醫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董少新,《形神之间》(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R. K. French, "Natural Philosophy and Anatomy," in Le corps á la Renaissance, ed. J. Céard, M. M. Fontaine, and K. C. Margolin (Paris: Aux amateurs de livres, 1990), 447-460.

 

李建民,〈王莽與王孫慶——記公元一世紀的人體刳剝實驗〉,《新史學》10.4 (1999):1-30。